"夏雨下数尺":夏天的暴雨下得足有数尺深,
"流水满池泓":池塘里的水涨得满满的。
"虾蟆为得时":虾蟆趁着好时机,
# 蟆:一作蟇。
"昼夜鸣不停":没日没夜地叫个不停。
"几日饱欲死":没几天就吃撑到快撑死,
"腹圆如罂瓶":圆鼓鼓的肚子像罂粟瓶。
# 腹圆:一作复图。
"巨吻自开阖":大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开合,
"短项或缩盈":短脖子时而缩进时而挺出。
"时于土坎间":有时蹲在土坎边,
"突出两眼睛":突然冒出两只凸眼睛。
"是何痴形骸":这是什么蠢笨的躯壳,
"能吐恶音声":竟能发出如此难听的叫声。
"嗟哉尔肉膻":可叹你的肉又膻又臭,
"不中为牺牲":根本不够资格当祭品。
"嗟哉尔声粗":可叹你的叫声又粗又刺耳,
"不中和人情":完全不合人间礼乐的和谐。
"殊不自量力":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,
"更欲睥睨横海之鳣鲸":还妄想斜眼看那横行大海的鳣鱼和鲸鱼。
"自谓天地间":自认为天地之间,
"独驰善鸣名":只有自己擅长鸣叫的名声。
"万物聒皆龏":万物喧闹都显得低俗,
"不知钟鼓钦钦":听不见钟鼓的庄严声响,
"雷筵闳闳":感受不到雷霆的浩大轰鸣。
"应龙戢脑入海底":应龙缩起脑袋躲进海底,
"凤凰举翼摩青冥":凤凰展开翅膀飞上青天。
"此时各默默":这时候万物都屏住呼吸保持沉默,
"以避虾蟆鸣":只有虾蟆还在拼命聒噪。
"何时雨歇水泽涸":等到雨水退去池塘干涸,
"青臭泥中露丑形":你这青臭的烂泥里就会露出丑陋的躯体。
"失水无能为":没了水什么都干不了,
"两脚不解行":两条腿笨拙得不会走路。
"干渴以至死":渴到脱水而死,
"尽把枯壳填土坑":最后只剩一副干瘪的壳子填在土坑里。
1. 分段赏析
“夏雨下数尺,流水满池泓”两句开篇点题,以夸张笔法勾勒暴雨成灾的背景。“数尺”极言雨势之猛,“满池泓”通过量词叠加强化池水漫溢的视觉压迫感。此处“夏雨”既是自然现象,亦暗喻社会环境——过度滋长的生存资源(雨水)催生腐败(虾蟆群聚),为后文讽刺埋下伏笔。“虾蟆为得时,昼夜鸣不停”直指核心意象,用叠词“昼夜”强化生物本能与人性弱点的同构性。诗人以拟人化手法赋予虾蟆“得时”的主观意识,实则暗讽小人得势后的喧嚣张狂。声效描写(鸣)与视觉缺失形成反差,暗示其仅有聒噪表象而无实质能力。“几日饱欲死,腹圆如罂瓶”转入细节白描,“罂瓶”比喻精准刻画贪婪的生理特征。量变到质变的转化(饱食至濒死)构成黑色幽默,既写生物本能的膨胀极限,又影射社会寄生群体“撑死”的荒诞结局。动词“圆”与容器意象组合,暗示其内在空洞。“巨吻自开阖,短项或缩盈”采用工笔刻画,两组身体细节形成矛盾张力。“自开阖”的机械重复暗示缺乏思想的动作惯性,“缩盈”的动态矛盾则暴露外强中干的本质。白描手法剥离了拟人化的伪装,暴露出生物本相与人性隐喻的双重性。“时于土坎间,突出两眼睛”聚焦特写镜头,“突出”二字强化窥视者的突兀存在感。双目在阴影中的闪烁暗示阴暗心理,与“土坎”的卑下环境构成空间呼应。此句完成从生物特征到人性阴暗面的意象转换,为后续批判铺垫。“是何痴形骸,能吐恶音声”转入主观评判,“痴”字点明本质愚昧,“恶声”对应前文鸣噪的实质。诗人以反问句式增强批判力度,将生物特性升华为道德批判对象。声(恶音)与形(痴骸)的双重否定,确立讽喻诗的伦理维度。“嗟哉尔肉膻,不中为牺牲”双重感叹强化否定态度。“膻”字嗅觉化批判,突破传统讽喻诗的视觉主导。以祭祀标准(牺牲)衡量,揭露其本质卑贱。此句将自然属性与社会价值体系并置,拓展了生物隐喻的阐释空间。“嗟哉尔声粗,不中和人情”延续批判逻辑,“粗”与“中和”构成音乐性对比。诗人引入儒家礼乐标准(中和),将虾蟆鸣叫定义为不和谐音。双“嗟哉”形成排浪式抨击,凸显道德审判的严厉性,暗含对现实社会噪音的厌恶。“殊不自量力,更欲睥睨横海之鳣鲸”转入荒诞想象,“睥睨”的肢体语言强化狂妄形象。将虾蟆与神话巨兽(鳣鲸)并置,制造极端反差。此处运用夸张类比,揭露欺世盗名者的本质——以微末之躯挑战自然法则,暗示权力膨胀的荒谬。“自谓天地间,独驰善鸣名”戳破虚幻光环,“独驰”暴露其认知局限。诗人解构虾蟆的自我认知(善鸣),实则批判现实中的自我吹嘘者。名词“名”与动词“驰”的组合,暗指虚名追逐的虚幻性,呼应全诗反功利主义倾向。“万物聒皆龏,不知钟鼓钦钦,雷霆闳闳”构建声音等级秩序,“龏”(喧闹)与“钦钦”“闳闳”构成雅俗对比。诗人将虾蟆鸣噪置于宏大宇宙声响(钟/雷霆)中,揭露其渺小本质。此句完成从自然现象到哲学思辨的升华,确立“大音希声”的审美立场。“应龙戢脑入海底,凤凰举翼摩青冥”运用典故对比,神话意象(应龙/凤凰)与世俗生物形成强烈反差。潜藏的“戢脑”“举翼”动作描写,暗示真正力量需要隐忍与升华。诗人通过超现实场景,消解虾蟆鸣噪的现实意义,指向精神境界的超越。“此时各默默,以避虾蟆鸣”形成戏剧性反转,“默默”与“避”构成群体性沉默的讽刺。当神话生物选择退避时,虾蟆的“善鸣”沦为笑柄。此句颠覆前文建构的声学秩序,揭示虚张声势者的实质——仅在特定时空虚张声势。“何时雨歇水泽涸,青臭泥中露丑形”完成生命轮回闭环,“涸”与“露”构成环境逆转的必然。曾经滋养生命的雨水成为毁灭力量,暗合道家物极必反思想。视觉冲击(青臭/丑形)彻底撕破生存假象,指向腐败本质的不可逆性。“失水无能为,两脚不解行”解剖生理局限,“失水”直指生存根基丧失。“不解行”的笨拙与先前“昼夜鸣”的活跃形成行为悖论,揭露能力与欲望的严重错位。诗人以生理缺陷隐喻精神残缺,完成对虚妄者的终极审判。“乾渴以至死,尽把枯壳填土坑”收束生命轮回,“枯壳”作为生命残骸的象征,暗示徒劳无功的终极结局。填土动作具有双重性——既是自然归宿,也是道德审判的具象化。诗人以闭环结构完成讽喻:所有喧嚣终将归于沉寂,唯有本质空虚永恒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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