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子张子谪居大庾":子张子被贬到大庾,
# 子张子:作者自称,因得罪秦桧而谪居大庾。
"借僧居数椽":借僧人一间茅屋居住,
# 数椽:数间。
"阅七年":过了七年,
# 阅:过了。
"即东窓种竹数竿":即靠东窗种几棵竹子,
"为读书之所":为读书的地方。
"因榜之曰":于是榜名为:“
# 榜:匾额,用作动词,题匾。
"竹轩":竹轩。”
"客有见而问焉":有人发现,问他,
"曰":说:“
"耻之于人":羞耻心对于人,
"大矣":大了!
"今子不审出处":现在你不知道出处,
# 出处:处事。
"罔择交游":不选择朋友,
"致清议之靡容":导致舆论的不容忍,
# 致清议之靡容:以致为舆论所不容。
"纷弹射而痛诋":纷纷弹劾而痛骂,
# 弹射:弹劾。
"朋友摈绝":朋友远离你,
"亲戚包羞":父母为你蒙羞,
"远窜荒陬瘴疠之所侵":躲到远方荒远的角落被瘴气所侵袭,
# 远窜荒陬瘴疠之所侵:被远远发配到瘴疠流行的荒远之地。
"蛇虺之与邻":毒蛇与你为邻。”
# 蛇虺:毒蛇。
"子张子哑然笑曰":子张子笑着说:“
"物各有趣":万物各有乐趣,
"人各有适":人各有选择。
# 适:满足。
"子方以窜逐为耻":你方以驱逐为耻,
"我独以适心为贵":我独自以游心为贵。
"今吾将叙吾之适":现在我要用我的坚守,
"以浣子之适":荡涤你的舒适,
"其可乎":可以吗?”
"客曰":客人说:“
"唯唯":嗯嗯。”
"子张子曰":子张子说:“
"今夫竹之为物也":现在竹子这东西,
"其节劲":节奏强劲,
"其气清":它的气质清逸,
"其韵髙":它的风韵髙雅。
"冐霜雪而坚贞":冒着霜雪却能保持坚贞本色,
"延风月而清淑":迎受清风明月而尽显清幽美好。
"吾诵书而有味":我读书而品味(其中的道理),
"考古而有得":考察古代就有收获,
"仰首而见":抬头可见竹影,
"俯首而听":低头可听竹声,
"如笙箫之在云表":仿佛笙箫之音飘荡在云端,
# 云表:云端。
"如圣哲之居一堂":又像圣哲同处一堂,
"爽气在前":清爽之气扑面而来,
"清阴满几":清幽竹荫洒满几案。
"陶陶然不知孰为我":陶陶然不知道谁是我,
"孰为竹":哪个是竹,
"孰为耻":哪个是羞耻,
"孰为不耻":哪个是不羞耻,
"盎盎如春":只觉生机盎然如春日。
"醺醺如醉":心醉神迷似饮酒,
"子亦知此乐乎":你可知道这种快乐?”
"客闻吾言":客人听了我的话,
"神丧志沮":神情沮丧,
"面无人色":面无血色。
"吾因以是言而刻诸石":我就把这样的话刻在石头上。
张九成,(1092—1159)杭州钱塘人,字子韶,号横浦居士,又号无垢居士。少游京师,从学于杨时。高宗绍兴二年进士第一。历著作郎及礼部、刑部侍郎等职。因与秦桧不和,被谪南安军十四年。桧死,起知温州。研思经学,多有训解。卒谥文忠。有《横浦集》、《孟子传》。
1. 主题及内容介绍
这是一篇散文,也是一篇抒情言志文。文章通过子张子借舍种竹、与客对话的细节,展现其被贬后面对困境的豁达态度及对精神自由的追求。
2. 写作手法
象征:“今夫竹之为物也,其节劲,其气清,其韵高。冒霜雪而坚贞,延风月而清淑”。作者以竹象征高洁坚贞的品格,竹“节劲”“气清”“韵高”,不惧霜雪,在风月中更显清幽美好,实则是作者自身坚守气节、超脱世俗精神的外化体现。对比:客人所言“耻之于人,大矣!今子不审出处……蛇虺之与邻”与作者“子方以窜逐为耻,我独以适心为贵”形成鲜明对比。客人从世俗角度强调贬谪之耻,作者却以适心为贵,凸显出作者与世俗不同的价值取向和旷达心境。
3. 分段赏析
“子张子谪居大庾,借僧居数椽,阅七年,即东窓种竹数竿,为读书之所。因榜之曰:‘竹轩。’”几句交代创作背景。作者被贬谪到地处荒僻的大庾,租借僧人几间房屋居住,经过七年时间,在东窗下种植数竿竹子,作为读书的地方,并题写匾额为“竹轩”。这几句以简洁的叙事,明确点出贬谪的处境、居住的环境、种竹的举动与轩名的由来,在平淡的陈述中隐含着谪居岁月的漫长,以及将竹轩作为精神寄托之所的特殊用意。“客有见而问焉,曰:‘耻之于人,大矣!今子不审出处,罔择交游,致清议之靡容,纷弹射而痛诋,朋友摈绝,亲戚包羞,远窜荒陬瘴疠之所侵,蛇虺之与邻。’”借客之口铺陈贬谪之“耻”。有客人见到“竹轩”之名而发问,首先强调“耻”对人而言至关重要,接着直接指责作者不审慎对待出仕与退隐,不选择交游对象,导致清正的舆论不能容纳,众人纷纷指责、严厉诋毁,朋友摒弃绝交,亲戚连带蒙受羞辱,最终被远远贬谪到荒远的边地,遭受瘴疠之气的侵袭,与毒蛇为邻。此段通过客人的质问,以强烈的语气和排比的句式,从社会评价、人际关系、生存环境等多个层面,全方位展现了世俗观念中贬谪处境的不堪,与作者后文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。“子张子哑然笑曰:‘物各有趣,人各有适。子方以窜逐为耻,我独以适心为贵。今吾将叙吾之适,以浣子之适,其可乎?’客曰:‘唯唯。’”以作者的笑答开启态度转折。作者面对客人的指责,哑然失笑,直接提出“物各有趣,人各有适”的观点,指出客人正以贬谪流放为耻辱,而自己唯独以顺应心意、让内心舒适为可贵。并主动表示要叙述自己的“适心”之乐,来洗涤客人的“适意”之见。这一回应鲜明地展现了作者与世俗观念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,以“适心为贵”作为核心观点,为后文详细叙写竹轩带来的精神愉悦埋下伏笔,也奠定了全文超脱旷达的情感基调。“子张子曰:‘今夫竹之为物也,其节劲,其气清,其韵高。冒霜雪而坚贞,延风月而清淑。吾诵书而有味,考古而有得,仰首而见,俯首而听,如笙箫之在云表,如圣哲之居一堂,爽气在前,清阴满几。”集中赞竹之特质与竹轩之趣。作者先从竹子本身的属性入手,称竹子作为植物,具有枝干劲挺的节、清冽的气质、高雅的韵致,冒着霜雪依然坚贞不屈,迎来清风明月更显清幽美好。接着描述自己在竹轩中的生活状态:诵读诗书觉得富有意味,考证古事有所收获,抬头可见竹子的姿态,低头可听竹叶的声响,其声如笙箫在云端飘荡,其态如圣哲居于一堂之上,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,清幽的竹影洒满书桌。这几句通过对竹子品格的拟人化赞美,以及将竹声、竹影与音乐、圣哲相类比的想象,虚实结合地展现了竹子的清雅高洁,以及竹轩环境对作者精神世界的浸润,使读书、考古等日常活动因竹的存在而充满诗意与哲思。“陶陶然不知孰为我,孰为竹,孰为耻,孰为不耻,盎盎如春,醺醺如醉,子亦知此乐乎?’”描绘沉浸于竹轩的物我两忘之境。作者因竹轩的环境与氛围而陶醉,怡然自得间不知哪个是自己,哪个是竹子,哪个是耻辱,哪个是不耻辱,只觉得生机盎然如同春天,迷醉醺然如同饮酒。这几句通过连续的反问与生动的比喻,将作者沉浸于竹轩中的感受推向极致,彻底超脱了世俗的荣辱界限,达到了物我交融、忘却得失的精神境界,不仅生动展现了竹轩“适心”之乐的具体内涵,更深刻体现了作者超脱世俗毁誉、以竹为乐的旷达情怀,是全文情感与哲理的集中体现。“客闻吾言,神丧志沮,面无人色。吾因以是言而刻诸石。”收束问答场景并交代作记缘由。客人听闻作者的言论后,神情萎靡、意志消沉,脸色大变。这一神态描写与作者的超然态度形成鲜明对照,暗示世俗观念在作者的精神境界面前的苍白无力。而作者最终将这番言论刻在石头上,既表明对自身人生态度的坚定坚守,也希望借助文字将这份超然心境长久留存,给后世读者以启示,同时以简洁的叙事收束全文,余韵悠长,耐人寻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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